沃草烙哲學藝術家做壞事也會壞到他的藝術品嗎

發佈時間 2022/1/14 15:58:03
最後更新 2022/1/14 16:52:20
圖/<a href="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citizenedu/?fref=ts">沃草烙哲學</a>

圖/沃草烙哲學

不管多會作曲彈琴唱歌,歌手也是人,也會犯錯。若喜歡的歌手做出不應該做的事,你是否應該改變你對作品的反應呢?他的人格瑕疵會讓他的歌變得不好聽嗎?

國外哲學界最近有許多新作討論「不倫藝術家的藝術」的問題。如果覺得這個議題的名稱有點抽象,其實可以先撇開「藝術」如何定義,直接切入周遭的具體例子。雖然他們討論的都是西方的惡名昭彰歌手、導演、畫家等等,但我相信我們也有許多「在地典範」。

好啊大家都不要睡,那就來跟哲學家一起左思右想吧。

不道德就不美嗎?

在提問「渣男歌手的歌也渣嗎?」背後,是兩個很哲學的經典問題。第一,倫理瑕疵(moral defect)跟美的瑕疵(aesthetic defect)有什麼關係?第二,藝術家跟他的藝術品有什麼關係?

先從第一個問題開始。大部分的哲學家認為倫理學和美學可以分開。名副其實,倫理學是講「倫理」這個價值領域,而美學是講「美」這另外一個價值領域。但就算這兩個價值領域不同,也不見得一定毫無關聯。哲學家的經典爭議就在於:「倫理」跟「美」到底有怎麼樣的關係?

自治主義者(autonomists)認為倫理跟美完全無關:道不道德是一回事,漂不漂亮是另外一回事,楚河漢界,互不干涉。道德觀可以評論藝術品,審美觀也可以評論藝術品,但一個觀點的理由無法成為另外一個觀點的理由。

另外一方面,道德主義者(moralists)則認為道德觀會影響審美觀,倫理瑕疵可以構成或造成美的瑕疵。例如,這種人可能會主張,若《意志的勝利》(Triumph of the Will)這部電影不是納粹主義的政治宣傳片,我們其實可能會覺得它拍得很棒。

在這兩個主流立場之外,反道德主義者(immoralists)算是第三勢力,他們認為「某些」倫理瑕疵反而會在審美的觀點上幫藝術品加分。哲學家伊頓(A. W. Eaton)舉《絕命毒師》(Breaking Bad)這類「rough hero」連續劇為例,強調這些作品的藝術成就恰好就是來自於,它們讓觀眾不但不排斥,反而同情劇內的大惡魔主角。反過來說,若這些連續劇不包含有道德瑕疵的大壞蛋,反而無法有這種藝術成就。

來做個比較抽象的小結。反道德主義者跟道德主義者兩方都在反駁自治主義者,因為他們都認為道德觀的理由可以成為審美觀的理由。但是,反道德主義者和道德主義者彼此也沒共識,前者這個關係不見得一定得正向:有時候倫理價值可以跟藝術價值無關,有時候倫理價值可以跟藝術價值相反的。

渣男歌手,歌也渣嗎?

回到了第二個問題。前面討論的爭議是注重與藝術品的內在性質(intrinsic property),也就是它本身的倫理瑕疵是否能構成或是造成美的瑕疵。但藝術家的人格最多也僅是藝術品的外在性質(extrinsic property)。至於藝術品跟藝術家的關係有多大呢,這也就是哲學家的另外一個經典爭議了。

倡導「作者已死」的人可能會說藝術品的評價和藝術家本來就無關。不過在當代的哲學界,提倡這個立場的人算是少數的。大多數的人認為在詮釋與批判藝術品的時候,參考它的歷史與社會背景是合理的。那當然,創造它的藝術家也算是這個背景的一部分。也就是因為這樣,哲學家巴特爾(Christopher Bartel)認為如果我們已經接受可以拿藝術品的背景來評論它的話,那我們不應該隨意撇開它背後藝術家的人格。

在這個假設下,我們可以來探討原本的問題:一個歌手的人格瑕疵是否會讓他的歌變得不好聽呢?自治主義者會回答「一定不會」,因為渣男歌手道不道德是一回事,他的歌好不好聽是另外一回事。而道德主義者則會回答「一定會」,因為渣男歌手的倫理瑕疵會以外在性質的形式,成為歌曲在美感上的瑕疵。

對我來說,上述兩個答案都不對。我認同反道德主義者的看法:在不同的情況下,倫理與美這兩個價值領域會有不同的互動。

有時候,倫理上的瑕疵的確可以成為藝術上的優點。巴特爾舉「幫派饒舌」為例:如果一個幫派饒舌歌手沒有真的混過幫派,你可能就會覺得他唱的歌都很假仙。也就如大支校長所說,「別再唱黑人才會發生的事/別再想自以為是黑人的詞」。假設混幫派不道德,那起碼在「幫派饒舌」這個類型裡,如果沒有道德缺點,就沒有藝術成就。

不過,在其他的時候,倫理上的瑕疵就會成為藝術上的缺點。如果一個有乖寶寶好男人形象的偶像歌手被發現一點也不乖也不好,你可能就會覺得受損的不只是他,而也是他的歌。以前可能聽他唱「你就是我的唯一」感覺很浪漫。但發現其實滿地都是唯一後,同樣的歌詞就會感覺很諷刺,甚至很噁心,這首歌,也就會因此而變成比較不好聽了。也就是說,在「純情情歌」這個類型裡,渣男歌手的渣就會轉移到他的歌上。

但這些結果都是需要前提的。想像一下:你本來覺得某首純情情歌很庸俗無趣,一點都不好聽,反而在這個狀況下,渣男歌手的渣為了這首歌增加了一個諷刺的層次,也添加了戲劇性。如果是這樣,那這首歌反而會因此而變成比較好聽。考慮到這一點,我們能否說,渣男歌手的虛偽也可能帶來藝術成就呢?

就跟其他藝術品一樣,歌曲可以受到很多角度的詮釋與批判。所以我在這文也不想提供任何標準答案,只是想要強調:「渣男歌手的歌也渣嗎?」這個問題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。在探索這個問題的時候,我們會間接瞭解我們自己對於倫理和美的互動,以及藝術家和藝術品的關係的看法。就跟許多哲學問題一樣,思索道德跟美的問題,也能協助我們了解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。

參考資料

  1. Liao, Shen-yi. In press. “The Art of Immoral Artists”. In Carl Fox & Joe Saunders (eds.), Routledge Handbook of Philosophy and Media Ethics. New York: Routledge.
  2. Eaton, A. W. 2012. “Robust Immoralism”. The Journal of Aesthetics and Art Criticism 70(3): 281–292.
  3. Bartel, Christopher. 2019. “Ordinary Monsters: Ethical Criticism and the Lives of Artists”. Contemporary Aesthetics 17(1).

本文原於 2022 年 01 月 03 日刊載在鳴人堂,作者為廖顯褘。